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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断山明竹隐墙。乱蝉衰草小池塘。翻空白鸟时时见,照水红蕖(qú)细细香。
村舍外,古城旁。杖藜(lí)徐步转斜阳。殷(yīn)勤昨夜三更雨,又得浮生一日凉。
远处郁郁葱葱的树林尽头,有耸立的高山。近处竹林围绕的屋舍边,有长满衰草的小池塘,蝉鸣缭乱。空中不时有白色的小鸟飞过,塘中红色的荷花散发幽香。
在乡村的野外,古城墙的近旁,我手拄藜杖慢步徘徊,转瞬已是夕阳。昨夜天公殷殷勤勤地降下一场微雨,今天又能使漂泊不定的人享受一日的爽心清凉。
参考资料:
1、李静等.唐诗宋词鉴赏大全集.北京:华文出版社,2009:257.
林断山明:树林断绝处,山峰显现出来。翻空:飞翔在空中。红蕖:荷花。
古城:当指黄州古城。杖藜:拄着藜杖。藜:一种草本植物,这里指藜木拐杖。殷勤:劳驾,有劳。浮生:意为世事不定,人生短促。
此词上片写景,下片刻画人物形象,描写人物的心理状态。开头两句,作者以推移镜头,由远而近,描绘自己所处的特殊环境:远处有郁郁葱葱的树林,树林尽头,有座高山清晰可见;近处,丛生的翠竹,象绿色的屏障,围护在一所墙院周围。这所墙院正是词人的居所。靠近院落,有一池塘,池边大约由于天旱缺水,满地长着枯萎的衰草。蝉声四起,叫声乱成一团,令人烦躁不安。在这两句词中,竟然描写出林、山、竹、墙、蝉、草、池塘七种景色,容量如此之大,在古典诗词里也是不多见的。这里呈现的景象,跟词人熙宁十年(1077)任徐州知州时所描写的景象迥然不同。那时作者写下的词句是:“麻叶层层檾叶光,谁家煮茧一村香。”“软草平莎过雨新,轻沙走马路无尘。”(《浣溪沙·徐门石潭谢雨道上作五首》)那是一种奔腾奋发、蒸蒸日上的景象。而“林断山明竹隐墙,乱蝉衰草小池塘”,则完全是一种杂乱、衰萎的景象,显得苍白无力,缺乏生机。词人为何会描写出此等景象呢?原来,词人在徐州任知州时,政绩卓著,深得民心,所以他当时写的词作,充满着积极奋发的精神。后来,他受到打击,被贬到黄州,充任团练副使,处境十分艰难,才能无从施展,被迫过着隐退生活,所以心情苦闷,精神不振。这就无怪乎他的词章变得这样凄清苍凉了。
三、四两句,含义更深邃。从词句上看,这两句描写得比较优美:在广阔的天空,不时看到白鸟上下翻飞、自由翱翔,满池荷花,映照绿水,散发出柔和的芳香。意境如此清新淡雅,颇有些诗情画意。“红蕖”,是荷花的别名。“细细香”,是说荷花散发出的香味不是扑鼻的浓烈香气,而是宜人的淡淡芳香。如果不是别的原因,这样的境界的确是修身养性的乐土。然而,对于词人来说,他并非安于现状,有心流连这里的景致。他虽然描绘出白鸟翻空,红荷照水的画面,但这和他倾心欣赏杭州西湖那种“淡妆浓抹总相宜”的美丽景色,是不能相提并论的。透过这样一幅画面,读者能够隐隐约约看到词人那种百无聊赖、自寻安慰、无可奈何的心境。词的下片,作者又用自我形象的描绘,作了生动的说明。
下片前三句,是写太阳在即将落山的时候,词人拄着藜杖在村边小道上徐徐漫步。这是词人自我形象的写照。但他表现的究竟是怎样的形象呢?是老态龙钟,还是病后的神态?是表现自得其乐的隐者生活,还是百无聊赖、消磨时光的失意情绪?读者仔细玩味,自然会得出正确的答案。
最后两句,是画龙点睛之笔。词句的表面是说:天公想得挺周到,昨天夜里三更时分,下了一场好雨,又使得词人度过了一天凉爽的日子。“殷勤”二字,犹言“多承”。细细品评,在这两个字里,还含有某些意外之意,即是说:有谁还能想到几经贬谪的词人呢?大概世人早已把我忘却了,唯有天公还想到我,为我降下“三更雨”。所以,在“殷勤”两字中还隐藏着词人的无限感慨。“又得浮生一日凉”,是词中最显露的一句。“浮生”,是说人生飘忽不定,是一种消极的人生哲学。《庄子·刻意》篇说:“其生若浮,其死若休。”苏轼的这种消极思想,就是受庄子思想的影响。“又得浮生一日凉”中的“又”字,分量很重,对揭示主题,起着重要的作用,它表现词人得过且过、日复一日地消磨岁月的消极情绪。
总观全词,从词作对特定环境的描写和作者形象的刻画,就可以看到一个抑郁不得志的隐者形象。
蔷薇泣幽素,翠带花钱小。
娇郎痴若云,抱日西帘晓。
枕是龙宫石,割得秋波色。
玉簟(diàn)失柔肤,但见蒙罗碧。
忆得前年春,未语含悲辛。
归来已不见,锦瑟(sè)长于人。
今日涧底松,明日山头檗(bò)。
愁到天池翻,相看不相识。
蔷薇沾露如在哭泣幽居寒素,绿色的蔓条缀着花儿如钱小。
娇郎痴立像天空无依的浮云,拥抱白日在西帘下待到破晓。
枕头是龙宫的神石,能分得秋波的颜色。
素席上已不见她柔美的体肤,只见到铺着的罗被一片惨碧。
忆起前年春天分别,共曾相语已含悲辛。
归来再也不能见面,唯有锦瑟横躺长存。
今日像涧底的青松,明日像山头的黄檗。
真怕到那天翻地覆之时,彼此相见再也不能相识。
参考资料:
1、陈永正.李商隐诗选译.成都:巴蜀书社,1991:147-149.
2、萧涤非等.唐诗鉴赏辞典.上海:上海辞书出版社,1983:1408.
蔷薇:落叶灌木,亦指这种植物的花。幽素:幽寂,寂静。翠带:指蔷薇的绿色枝蔓。花钱:花冠细如钱状。
娇郎:诗人自指。抱日:形容白天痴情悼亡。
龙宫石:这里把妻子用过的枕头比作龙宫宝石,以示遗物之可珍。秋波:比喻美女的眼睛目光,形容其清澈明亮。
玉簟:光洁如玉的竹席。柔肤:指王氏的玉体。蒙罗碧:罩着碧绿的罗衾。
锦瑟:漆有织锦纹的瑟。
涧底松:涧谷底部的松树。多喻德才高而官位卑的人。檗:即黄蘖,一种落叶乔木,树皮可入药,味苦。常以喻人的心苦。
天池:一作“天地”。天地翻:指巨大的变故。
这是一首明确被指认为的悼亡诗,是李商隐悼念其亡妻王氏的诗。大中五年(851年)春夏间王氏病重至死,李商隐罢官归京时竟未见爱妻最后一面,房中唯有王氏生前弹奏的锦瑟。物在人亡,睹物增悲。哀悼之情中致以身世之慨,沉痛感人。
“”蔷薇枝条细长柔软,有如绿色的衣带,圆圆的小花又有如衣带上的钱纹;素淡的花朵混动着晶莹的露珠,仿佛正在哭泣流泪一般,给人幽冷之感。除幕归来,但见往日非常逗人喜爱的蔷薇,如今也和自己一样无精打彩,流淌泪珠,凄凄楚楚,打迭不起精神来。爱妻亡故,诗人把自己哀愁的情感,无意中移到庭院的蔷薇,使本无情感的花朵也染上了哀伤的色彩,创造出一种凄怆悲凉的氛围。再说,蔷薇细长柔嫩的枝条,也使诗人联想起王氏织有钱纹的绿色衣带,使他仿佛又见到王氏的倩影丽姿。然而,妻已亡故,庭院的景物只能加深他的悲哀。首句“泣幽素”三字,已为全篇定下凄凉冷艳的基调。“”首两句帘外,这两句由帘外写到帘内,由花而人。日高帘卷,娇儿幼小无知,还不懂得失母之哀,只是无忧无虑地抱枕而眠。诗人《杨本胜说于长安见小男阿衮》有“失母凤雏痴”,也以“痴”状小儿失母的无知。此诗“痴”字后缀以“若云”——像云雾一样迷离恍惚,更见小儿的不懂事。这里,以小儿的不能为大人分忧加倍写出大人之忧,这种写法,与韦应物悼亡诗《出还》所云“幼女复何知,时来庭下戏”同一机杼。首二句以素花同愁渲染,次二句以娇郎无知反衬,一帘外一帘内,从不同角度写出妻亡之悲。
次四句写内室的枕、簟。人亡物在,睹物生悲。“”龙宫石,传说为龙女所有。诗人《西溪》:“凤女弹瑶瑟。”诗人极爱妻子,故以龙女或凤女加以比拟。“秋色”,形容女子明亮的眸子。李贺《唐儿歌》:“一双瞳人剪秋水。”此诗“割”字似受其影响,且更生新。枕石如明眸,比喻亦新奇。睹枕如见亡妻双眸,炯炯明亮,含情脉脉,仿佛正在和自己交流情感,仿佛正在用眼神说话。眼睛是心灵的窗口,诗人不能不倍感凄怆伤怀。“”簟席上已不见王氏的玉体,只有一床翠绿的罗衾在上而已。可以想见,孤灯长夜,诗人多少次在梦中与王氏相见,“背灯独共余香语,不觉犹歌《起来夜》”(《正月崇让宅》),不仅与她留下的余香共语,而且仿佛听见她的歌声。然而一梦醒来,玉簟罗碧依旧,伊人已杳,孤独凄凉,何其难堪。这四句,一得一失,得非真得,失为真失,以非真得衬真失,更见惨痛。
“”想起前年春天,当时王氏一语未出,脸已带悲辛之容,现在看来,并非事出无原,原来她那时已经预感将不久于人世,自己却是那样粗心,竟然没能觉察出来。今日忆及前事,真是后悔莫及。徐幕归来,人已不见,但睹伊人平日喜爱的锦瑟而已。“长”,久;“锦瑟”之长,正见人生之短、王氏年寿之短,见瑟思人,愈感铭骨悲痛。此四句一昔一今,一人一物,写昔事更见今情的悲怆,物长在而人已亡更见感伤。
“今日涧底松,明日山头蘖。”“涧底松”,语出左思《咏史》其二:“郁郁涧底松,离离山上苗。以彼径寸茎,荫此百尺条。”以涧底松喻有才能而地位低下、困穷的士人。李商隐浮沉仕途,一生坷坎,故亦有此叹。黄蘖味苦,古乐府常以双关手法,以黄蘖隐指苦,如:“黄蘖向春生,苦心随日长。”此诗“山头蘖”,有苦辛日长之意。这两句看似诗人自叹身世,实则仍与悼亡有关。诗人与王氏结婚十四年,伉俪情笃。王氏是李商隐生活中的伴侣,更是他生活中最大的知己。李商隐在政治上屡遭挫折和打击,而王氏能相濡以沫,与之分忧,给诗人莫大的慰藉。商隐应试落第,王氏便捎信安慰他,故诗人有诗云:“锦长书郑重,眉细恨分明”(《无题》)。如今王氏已不在人世,在险恶的人生道路中,又有谁能给他以温暖,又有谁能和他同济风雨!念及此,诗人就不能不感到来日苦多了。今日苦辛,明日更加苦辛,这一切都由王氏亡故所引起,写的虽然是己身的不幸,用意却在悼亡。最后两句,“愁到天地翻,相看不相识。”为设想之辞。汉乐府《上邪》:“天地合,乃敢与君绝。”“天地翻”,极写其愁,此一;二,即使天翻地覆,亦不与君绝,反用《上邪》之意,真可谓“天长地久有时尽,此恨绵绵无绝期!”现在是一死一生,将来在天国,或在来世,该会有相见的一天吧!不过,沧海桑田,宇宙茫茫,即使相逢,也不一定相识。归来“人不见”,将来“不相识”,将悲愁又翻进一层。钱良择评这两句说:“设必无之想,作必无之虑,哀悼之情,于此为极。”这四句一今日一明日,一现实一未来,明日、未来所设想的愁苦,无疑加深了今日现实的愁苦。明日未来为虚拟,今日现实为实写。人们在悲愁已极时常将希望寄于未来,寄于来世,在诗人看来,未来与来世无希望可言,真是愁绝。
人亡物在,借物寄慨,在悼亡诗中很常见。潘岳《悼亡诗》云:“帏屏无仿佛,翰墨有余迹。流芳未及歇,遗挂犹在壁。”沈约《悼亡》云:“帘屏既毁撤,帷席更施张。游尘掩虚座,孤帐覆空床。”李商隐此诗也不例外,触物生情,最为感伤。但此诗和潘、沈二诗也有不同处。潘、沈二诗用笔直朴,颇有古风。此诗“玉簟”、“罗碧”等语,冷中有艳,意象鲜明。此诗的枕、簟与潘诗的“帏屏”、“翰墨”,沈诗的“帘屏”、“帷席”等都与各自的亡妻有关,但商隐不仅写了物,而且由枕联想到王氏的眼神(秋波),由簟写及王氏的体态(柔肤),亡妻的形象具体,历历在目,较潘、沈二诗似有情韵。结构上,“已不见”是其主旨,“泣幽素”定其基调。先空间后时间,空间则先室外后室内;时间则先眼前后往昔,接着又是眼前,最后写未来。全诗十六句,四句一转韵,为一节;每节悼亡的角度不尽相同,但相互关联、补充。如前所述,一节之中又有两层安排得极为巧妙的意思,或正或反,或得或失,或今或昔,或虚或实,以反写正,以得写失,以昔写今,以虚写实,环环相扣,脉络清晰可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