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旌节下朝台,分圭从北回。城头鹤立处,驿树凤栖来。
旧路芳尘在,新恩馹骑催。里闾风偃草,鼓舞抃成雷。
吏散山禽啭,庭香夏蕊开。郡斋堪四望,壁记有三台。
人讶征黄晚,文非吊屈哀。一吟梁甫曲,知是卧龙才。
非关癖爱轻模样,冷处偏佳。别有根芽,不是人间富贵花。
谢娘别后谁能惜,飘泊天涯。寒月悲笳(jiā),万里西风瀚(hàn)海沙。
我喜欢雪花不在于其轻盈的形态,更在于其在寒处生长。雪花,虽与牡丹、海棠等人间富贵花不同,而是另具高洁品性。
谢道韫是咏雪的著名才女,在她死后已无人怜惜雪花了,只落得漂泊天涯,在寒冷的月光和悲笳声中任西风吹向无际的大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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谢娘二句:谢娘,指晋代王凝之的妻子、才女谢道蕴。她曾因咏雪的名句“未若柳絮因风起”享有盛名。(《晋书·列女传》)这里是说雪花在天涯飞扬,它虽不是富贵之花,却实诚可爱,但又有谁怜惜它呢?瀚海:谓沙漠。明周祈《名义考》:瀚海,“以飞沙若浪,人马相失若沉,视犹海然,非真有水之海也。”
康熙十七年十月,容若扈驾北巡塞上时,在塞外看见大雪飞扬,姿态肆扬。那是北方的雪,大朵大朵,情谊厚重,从几万英尺的高空直拗地投向大地,缠绵壮烈的肆意态度,纵还未知这一片世界,能不能容身,也义无返顾。真正的美景不被勉强存留,它只于内心刹那光芒交触,完成一次深入邂逅。
每每读采桑子的下阕,我都会觉得容若还站在寒风凛冽的塞上,遥遥是万里的黄沙,雪已落满他的双肩,那双迎着雪花的眼睛,冰雪般明亮。
他伸出手去,雪花飞入手心,很快被手心的温度融化掉,成了一粒水珠。他看着那滴水,忽然明白了,雪花是矜贵冰冷的。冷处偏佳,别有根芽。不要沾染尘世的一星爱慕和一点点纠缠,如果承受了,就化为水来偿还告别。
他想到自己,这些年扈从皇帝四处出巡,身为乾清宫的侍卫,他算是最接近皇上的人了,人人称他受恩宠,连他的父亲也鬼迷心窍的跟着欣喜,认为他仕途大有可为。只有他自己始终落落寡欢,一个男人靠近另一个男人,允许你保护他,这就能算是了不得的恩遇吗?看着是站着的,实际上始终是跪着的。
官场的倾轧看多了,亦明白御前侍卫的荣衔只是御座前花瓶。皇帝只需要他做一个锦上添花盛世才俊的标本,为天下和满族的男子们做做样子,不需要成为一个实干家。所有的才华派不上用场,壮志蜷曲难伸。容若渐渐渐弃绝了富贵之心,登龙之意。他不爱牡丹,却迷恋雪花,因为他看出了雪花有自清冷矜贵不可轻言的好处。也忍不住黯然,雪花能如此干脆而洁烈,人却做不到,即使心上别有根芽,也必须把自己伪装成世人接受的富贵花。
唐以来世人多以牡丹海棠为富贵之花,容若却赞雪花自有风骨,别有根芽,不同与俗世繁花。这不是故作惊人语,而实在是他心性有别于众人,容若一生心境不减悲苦凄凉,可以说是事出有因,却也应了那句:“情发无端”。出身富贵事显赫卓著仕途顺利相貌清俊夫妻恩爱子嗣圆满。似乎,这个男人是上帝的宠儿,没有什么是他不能够得到和不满足的。然而,周身的温柔富贵结果却种出一株别有根芽的“富贵花”。
容若问道:“谢娘别后谁能惜?”然而,几乎在他在塞上完成这首咏雪花的绝调的同时,他已经给出历史答案,谢娘之后,能惜雪花的还有他——纳兰容若。这是,《饮水词》名篇中的名篇。不但在《饮水词》里别具一格,就是放在历代咏物言志的佳品中,也能拔节而出。
与容若词中别的“谢娘”不同,这里的谢娘是实指东晋才女谢道韫,引的是《世说新语-言语》中谢道韫咏柳絮的故事。据载:“谢安见雪因风而起,兴起,便问子侄辈,此物何物可比之?有答之:“撒盐空中差可拟。”谢安摇头不语。谢道韫对曰:“未若柳絮因风起。”谢安激赏。
我一直觉得,谢道韫的“未若柳絮因风起”固然是千古奇喻,可惜却少了个人的感情在里面。纵观她的一生,并没有这种飘零的情结,所以只是一时灵机忽现。好象一个人吟“月落乌啼霜满天”时,却没有“江枫渔火对愁眠”的真实心遇,固然精彩,但也只能说是精彩。
容若爱的是冷处偏佳,是精神的至清至洁;他取的是冷月凉音相伴下的漂泊天涯,是灵魂的自由不羁。
白雪拥抱茫茫着黄沙,由碧落投身至此,做彼此最亲密的接触。天与地。瞬息无缘。人有苦,可以求天地垂怜,天地之苦,又有谁能怜惜?
也许,容若看到漫天雪花飞舞,他幻觉到灵魂羽化的样子,它们片片飞旋起落。
那一刻,他领悟自己一生的追寻。
灵、博之山,有象祠(cí)焉。其下诸苗夷(yí)之居者,咸神而祠之。宣慰安君,因诸苗夷之请,新其祠屋,而请记于予。予曰:“毁之乎,其新之也?”曰:“新之。”“新之也,何居乎?”曰:“斯祠之肇(zhào)也,盖莫知其原。然吾诸(zhū)蛮夷之居是者,自吾父、吾祖溯(sù)曾高而上,皆尊奉而禋(yīn)祀(sì)焉,举而不敢废也。”予曰:“胡然乎?有鼻之祀,唐之人盖尝毁之。象之道,以为子则不孝,以为弟则傲。斥于唐,而犹存于今;坏于有鼻,而犹盛于兹土也,胡然乎?”
我知之矣:君子之爱若人也,推及于其屋之乌,而况于圣人之弟乎哉?然则祀者为舜(shùn),非为象也。意象之死,其在干羽既格之后乎?不然,古之骜(áo)桀(jié)者岂少哉?而象之祠独延于世,吾于是盖有以见舜德之至,入人之深,而流泽之远且久也。
象之不仁,盖其始焉耳,又乌知其终之不见化于舜也?《书》不云乎:“克谐以孝,烝(zhēng)烝乂,不格奸。”瞽(gǔ)瞍(sǒu)亦允若,则已化而为慈父。象犹不弟,不可以为谐。进治于善,则不至于恶;不抵于奸,则必入于善。信乎,象盖已化于舜矣!《孟子》曰:“天子使吏治其国,象不得以有为也。”斯盖舜爱象之深而虑之详,所以扶持辅导之者之周也。不然,周公之圣,而管、蔡不免焉。斯可以见象之既化于舜,故能任贤使能而安于其位,泽加于其民,既死而人怀之也。诸侯之卿,命于天子,盖《周官》之制,其殆(dài)仿于舜之封象欤?
吾于是盖有以信人性之善,天下无不可化之人也。然则唐人之毁之也,据象之始也;今之诸夷之奉之也,承象之终也。斯义也,吾将以表于世,使知人之不善,虽若象焉,犹可以改;而君子之修德,及其至也,虽若象之不仁,而犹可以化之也。”
灵鹫山和博南山有象的祠庙。那山下住着的许多苗民,都把他当作神祭祀。宣尉使安君,顺应苗民的请求,把祠庙的房屋重新修整,同时请我做一篇记。我说:“是拆毁它呢,还是重新修整它呢?”宣慰使说:“是重新修整它。”我说:“重新修整它,是什么道理呢?”宣尉使说:“这座祠庙的创建,大概没有人知道它的起源了。然而我们居住在这里的苗民,从我的父亲、祖父,一直追溯到曾祖父、高祖父以前,都是尊敬信奉,并诚心祭祀,不敢荒废呢。”
我懂得了!君子爱这个人,便推广到爱他屋上的乌鸦,更何况是对于圣人的弟弟呢!既然这样,那么兴建祠庙是为了舜,不是为了象啊!我猜想象的死去,大概是在舜用干舞羽舞感化了苗族之后么?如果不是这样,那么古代凶暴乖戾的人难道还少吗?可是象的祠庙却独独能传到今世。我从这里能够看到舜的品德的高尚,进入人心的深度,和德泽流传的辽远长久。
象的凶暴,在开始是这样的,又怎见得他后来不被舜感化呢?《书》不也是说:“克谐以孝,醇厚友善,不格奸”,瞽瞍也能听从,那么他已经被舜感化成为慈祥的父亲了。如果象还不尊敬兄长,就不能够说是全家和睦了;他上进向善,就不至于仍是恶;不走上邪路,就说明一定会向善。象已经被舜感化了。确实是这样啊!孟子说:“天子派官吏治理他的国家,象不能有所作为呢!”这大概是舜爱象爱得深,并且考虑得仔细,所以用来扶持辅导他的办法就很周到呢。从这里能够看到象被舜感化了,所以能够任用贤人,安稳地保有他的位子,把恩泽施给百姓,因此死了以后,人们怀念他啊。诸侯的卿,由天子任命,是周代的制度;这也许是仿效舜封象的办法吧!
我因此有理由相信:人的本性是善良的,天下没有不能够感化的人。既然这样,那么唐朝人拆毁象的祠庙,是根据象开始的行为;现在苗民祭祀他,是信奉象后来的表现。这个意义,我将把它向世上讲明。使人们知道,人的不善良,即使跟象一样,还能够改正;君子修养自己的品德,到了极点,即使别人跟象一样凶暴,也还能够感化他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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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鼻:古地名,在今湖南道县境内。相传舜封象于此。象死后,当地人为他建了祠庙。
瞽瞍:舜父名。
本文为王守仁被贬为贵州龙场驿丞时所作。象祠,为纪念虞舜的同父异母弟象而修建的祠堂。根据古代传说,象在其母怂恿下,曾多次谋害舜,皆未得逞。其后,象被舜所感化。舜即位后,封象为有鼻国国君(其领地在今湖南道县北)。在传统观念中,象是一个被否定的人物,唐代时,道州刺史就曾毁掉当地的象祠。不过,王守仁认为“天下无不可化之人”,象之所以最后受到感化,正说明舜的伟大,从而说明君子修德的重要性。这也是作者一贯倡导的“致良知”的具体例证。
这又是一篇阐明作者“致良知”的观点的论文。全文从宣君修缮象祠写起,作者连着用了两个“胡然乎”的质疑句子带动了全文。在正面论证“致良知”这一中心内容时,作者采取了层层深入、水到渠成的手法。他首先指出,人们之所以为象立祠,是为了纪念舜,即所谓“爱屋及乌”之意,然后具体到舜是如何感化象的。(关于象在早年是如何的“不善”,在古代是人人熟知的,所以作者不再列举。)这就很自然地得出了第四段结尾中所说的“天下无不可化之人”的结论。
王阳明的文章比较通俗明快,这是为了宣扬他的哲学思想的需要。同时,为了触类旁通,他惯于在行文时多举例证。例如,在这篇短文中,他援引的古书就有《书经》《孟子》;还用“管蔡不免”的史实反衬舜的感化之功。所有这些,都有助于增强文章的说服力,还增强了文章的可读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