效白体赠晁无咎

过去生中作弟兄,依然骨肉有余情。
青衫校正同三馆,白发东南各一城。
君比郦生多事业,我方谢朓欠诗名。
想当把酒笙歌里,亦记长安痛饮生。
江南岁晚水风寒,铃阁无人昼掩关。
过雨楼台宛溪市,新霜松竹敬亭山。
不悲仕宦从来拙,所喜形骸绝得闲。
山妓村醪君莫笑,亦胜苜蓿满朝盘。
关河战国东秦地,风月南朝小谢城。
妓乐比君拈不出,溪山许我赌来赢。
真珠金线真无比,叠岭双溪亦有声。
一事与君宵壤别,板舆时从老人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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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民有恒业,士子恒为士。我世诗礼家,不士即不子。
汝生母腹中,母梦指出雉。雉飞指即枯,汝生母遽死。
苦孝恭顺姿,遗体独有尔。大父名汝抱,珍爱同卧起。
怜汝失乳孩,望汝续祖妣。而翁苦饥驱,奔走动千里。
继乃通仕版,内外历转徙。趋过迹亦疏,言立罕提耳。
常惧宦游早,听汝废书史。又惧纨绔习,误汝于侈靡。
我乃失教愆,长贻九泉耻。往往缙绅后,非愚即痴騃。
往往寒素家,子孙踵前趾。故我罢官归,无愠实有喜。
且得课而曹,冀免豚犬訾。籯金既无累,一经聊可理。
归来汝已长,衣裳与我比。叩汝腹中书,荒芜杂荆杞。
试汝手中笔,艰涩丛糠秕。长叹幼学年,蹉跎象勺齿。
俄然成弱冠,努力尚及此。圣贤与豪杰,皆从立志始。
能具什伯功,愚柔岂终止。苟能惜寸阴,不争钝与驶。
五经四子书,人生命之祇。昔圣垂此书,一一教践履。
一言得终身,即分圣一体。一语苟违背,抚躬面为泚。
傥胥蔑弃之,貌人而心豕。须念制科义,岂仅命题纸。
汝读当熟读,咀嚼味乃旨。汝读当精思,贯穿到神髓。
以之治汝心,如镜刮尘滓。以之治汝身,如杖得仗倚。
一读一返念,应自得臧否。汝今为弟子,孝弟乃切己。
后母非曾母,均爱无二视。家贫复善病,定省繄尔恃。
自古称长督,督义良有以。汝有两幼弟,童牛系金柅。
须勤课记诵,勿任觅栗李。敬事诸父行,愆莫乾糇启。
善择朋友交,亲仁戒比匪。威仪慎尔容,虔肃将祭祀。
况汝既娶妇,便作成人儗。百行将汝责,有败不及悔。
苟能学为人,为文道即是。天地间至文,只在性情里。
气机妙阖辟,脉络溯原委。结构师工匠,运思欲奇诡。
上资《左》《国》华,俯取秦、汉绮。佐以韩苏笔,力劲如弩矢。
扩充到蒙庄,变化掉龙尾。读史先看鉴,今古如列轨。
且放眼孔宽,庶拓识力伟。制艺法庆历,步武森律纪。
务绝陈俗语,剿袭尤足鄙。古来君子人,文章五岳峙。
我兹谆复诲,岂必贵朱紫。不见蜾蠃负,频呼式谷似。
而父不足学,祖德可无跂。大父纯孝资,白首孺慕在。
抚字诸弟妹,存没罔不逮。内行重乡邦,文名动四海。
汝今若不学,如橘化为枳。昔年爱汝心,何以对筵几。
汝母梦亦虚,汝母竟已矣。念此应恸哭,忍不加砺砥。
去年携汝出,高馆钟山趾。青镫理旧业,勤苦穷膏晷。
复恤汝羸瘠,未免老牛砥,驽骀兼病骥,惧不任鞭箠。
我出今汝留,又恐或废弛。洗桐乃名师,居宇况密迩。
朝夕就请业,进学贵愤悱。善疑复善问,辨难当彻底。
领悟及谈谐,效法到步跬。庶渐去其疾,冀以臻厥美。
保身如执玉,毋令或损毁。力学如力田,及时务耘耔。
未知出门后,所业复有几。未知眠食间,精力尚亹亹。
我行及淮壖,肠轮差足拟。讵愿舍子出,佣书岂得已。
是时三月暮,剪烛醉春蚁。醉余时梦归,委巷城南觜。
旧林笋如簪,新梧叶如洗。畦菜正吐花,蔷薇亦放蕊。
仿佛读书声,明明尔兄弟。醒来日高舂,乾鹊噪桐梓。
披衣鉴明镜,须发日夕改。回首功业虚,万事赴流水。
惟余念子心,郁结未能摆。书此远寄汝,汝宜朝夕视。
宜书数十篇,闺闼门庭戺。处处拈一幅,在在得顾諟。
如在我膝前,如闻我斥指。汝有不解处,可问顾夫子。
左军羊长史,衔(xián)使秦川,作此与之。
愚生三季后,慨然念黄虞(yú)。
得知千载上,正赖古人书。
圣贤留余迹,事事在中都。
岂忘游心目?关河不可逾。
九域甫已一,逝将理舟舆(yú)。
闻君当先迈,负疴(kē)不获俱。
路若经商山,为我少踌(chóu)躇(chú)。
多谢绮(qǐ)与甪,精爽今何如?
紫芝谁复采?深谷久应芜。
驷马无贳(shì)患,贫贱有交娱。
清谣结心曲,人乖运见疏。
拥怀累代下,言尽意不舒。
左军:指左将军朱龄石。羊长史:指羊松龄,当时是左将军的长史。长史:官名,将军的属官,主持幕府。衔使:奉命出使。秦川:陕西关中地区。作此:写这首诗。
愚:作者自称,谦词。三季:三代,指夏、商、周。黄虞:黄帝、虞舜,指上古时代。
千载外:千年以前。指历史上所谓禅让时代,即唐虞之世。
圣贤:指三代以前的圣君贤相。中都:占人以黄河流域为中原,在这里建都,都叫中都。
游心目:心涉想目远望。关河:山河。这两句是说北望中原,不能忘怀,但却去不了。
九域:九州,即天下。甫已一:开始统一。义熙十三年七月,刘裕灭后秦,送姚泓至京师,斩于市,天下渐趋统一。逝:语助词,无义。理:治。舆:车。理舟舆:治备船和车要到中原去。
先迈:先行。疴:病。负疴:抱病。不获俱:不能同行。
商山:在今陕西省商县东南,是刘裕入秦必经之地。踌躇:徘徊、停留。
多谢:多问。绮与角:绮里季与甪里先生。精爽:神如有灵。
紫芝:即灵芝。芜:荒芜。
驷马:富贵人的车乘。贳:远。无贳患:不能避患。交娱:欢娱。
清谣:指“四皓歌”。心曲:心窝里、心坎上。人乖:人生背时。见疏:被时代遗弃。
拥怀:有感。累代:应前三季、黄虞、千载而言。舒:展。
这诗是陶集赠答诗中的名篇。诗中念古伤今,流露着作者对时局的观感和政治态度,也体现了“君子赠人以言”的古训,对友人进行讽示、忠告,大有别于一般伤离惜别、应酬敷衍之作。羊长史,名松龄,是和作者周旋日久的友人,当时任江州刺史、左将军檀韶的长史。这次是奉使去关中,向新近北伐取胜的刘裕称贺。秦川,今陕西一带。
刘裕在消灭桓玄、卢循等异己势力之后,执掌朝政,功高位尊,已怀有夺取司马氏政权的野心。公元416年(晋安帝义熙十二年)刘裕率师北伐,消灭了羌族建立的后秦国,收复了古都长安、洛阳。自永嘉之乱以来,南北分裂,晋师不出,已逾百年。这次北伐胜利,本是一件大好事。无奈刘裕出兵的动机只是为了提高自己的威望,所以才得胜利,便匆匆南归,去张罗篡位的事了。他一心只是“欲速成篡事,并非真有意于中原”。南北统一的希望,终成泡影。三年之后,他便代晋成了依然偏安江左的刘宋王朝的开国之君。
对刘的意图,作者是看得很明白的。所以对北伐胜利和羊长史入关称贺,他都表现得十分冷漠,只在序里淡淡地说了一句“衔使秦川”而在诗中又委婉地讽示友人,不要趋附权势,追求驷马高官。这一切,都显现出这位“隐逸诗人”对现实和政治还是相当敏感、有所干预的。因为诗所涉及的是很敏感的时政问题,所以其表现也十分隐约、含蓄。全诗分四节。首节八句,悠徐地从“千载外”说起,说是自己生在三季(夏、商、周三代之末)之后,只有从古人书里,得知些黄帝、虞舜之世的事,不禁慨然长念——那时真风尚存,风俗淳朴平和。言下之意,三季之后,就只剩下欺诈虚伪,争攘篡夺了。这自然是对刘裕的隐隐嘲讽。既提到“古人书”,就以它为纽带,自然地转入下文:也正是从书里,知道了贤圣余迹,多留存在中都(指洛阳、长安)一带。点到“贤”字,目光便已遥注到下文的“绮(里季)与甪(里先生)”;而“圣”,则上应“黄虞”。自己是一直向往“贤圣”们所作所为的,所以始终盼望着去那里游骋心目;只是限于关山阻隔(实际是南北分裂的代用语),没能如愿而已。这样缓缓说来,既说出自己对“贤圣”的崇仰心情,也以宾带主,渐渐引入羊长史的北去。思路文理,十分绵密。
次节四句,转入赠诗。现在九域(九州,指天下)已经初步统一起来了,诗人下了决心,要整治船只车辆,北上一行。听说羊长史要先走一步,自己因身有疾病,难以联袂同行,只有赠诗相送。作者早衰多病,五十以后即“渐就衰损”(《与子俨等疏》),“负疴”当然是实情;但“不获俱”的真正原因,还应在于羊长史是奉使向刘裕称贺,而自己却是要“游心目”于贤圣遗迹,目的既不同,当然也不必同行了。
“路若经商山”以下八句,是赠诗主旨所在。到关中去,说不定要经过商山,那正是汉代初年不趋附刘邦的绮、角等“四皓”(四个白首老人)的隐栖之地。作者很自然地借此向友人嘱咐,要他经过时稍稍在那里徘徊瞻仰,并多多向四皓的英灵致意:他们的精神魂魄又怎样了呢?相传他们在辞却刘邦迎聘时曾作《紫芝歌》:“漠漠高山,深谷逶迤。晔晔紫芝,可以疗饥。唐虞世远,吾将何归?驷马高盖,其忧甚大。富贵而畏人兮,不若贫贱之肆志。”(见《古今乐录》)如今,紫芝有谁再采呢?深谷里也大概久乏人迹、芜秽不堪了吧?——多少人已奔竞权势、趋附求荣去了。作者在这里说“为我”,流露出自己是有心上追绮、角精魂的人,同时也示意友人要远慕前贤,勿误入奔竞趋附者的行列。接着,他又化用《紫芝歌》后段的意思警醒友人:“驷马无贳患,贫贱有交娱。”——高车驷马,常会遭罹祸患;贫贱相处,却可互享心神上的欢娱。是讽示,也是忠告,朱光潜在《诗论》中曾举到这首诗说:“最足见出他于朋友的厚道。”正指此处。
《紫芝》一歌,可看作这首赠诗的灵魂。篇首的“慨然念黄虞”,已化用了“唐虞世远”之意;直到结尾,作者还郑重写出“清谣(指《萦芝歌》)结心曲”,深慨绮、甪长往,人既乖违,时代亦疏隔久远,自己只有在累代之下,长怀远慕,慨叹无穷了。“言尽意不舒”,见出作者对时世慨叹的多而且深,也示意友人要理解此心于言语文字之外。
此诗对刘裕不屑涉笔,意存否定,却对不趋附权势的绮、甪崇仰追慕,这些都显示出他崇高的人格修养。在写作上,虽从远处落笔,却紧扣正意,徐徐引入,最后才突出赠诗主旨,手法都很高妙。无怪方东树《昭昧詹言》云:“《羊长史》篇文法可以冠卷。”
沈德潜论赠答诗,谓“必所赠之人何人,所往之地何地,一一按切,而复以己之情性流露于中,自然可咏可读。”(《说诗晬语》)此诗应是此论的一个好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