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采采卷耳,不盈顷筐。嗟(jiē)我怀人,寘(zhì)彼周行(háng)。(寘通:置)
陟(zhì)彼崔嵬(wéi),我马虺(huī)隤(tuí)。我姑酌(zhuó)彼金罍(léi),维以不永怀。
陟彼高冈,我马玄黄。我姑酌(zhuó)彼兕(sì)觥(gōng),维以不永伤。
陟彼砠(jū)矣,我马瘏(tú)矣,我仆痡(pū)矣,云何吁(xū)矣。
采呀采呀采卷耳,半天不满一小筐。我啊想念心上人,菜筐弃在大路旁。
攀那高高土石山,马儿足疲神颓丧。且先斟满金壶酒,慰我离思与忧伤。
登上高高山脊梁,马儿腿软已迷茫。且先斟满大杯酒,免我心中长悲伤。
艰难攀登乱石冈,马儿累坏倒一旁,仆人精疲力又竭,无奈愁思聚心上!
参考资料:
1、朱渊清等.先秦诗鉴赏辞典.上海:上海辞书出版社,1998:8-10
2、朱熹.诗经集传.上海:上海古籍出版社,1987:3
采采:采了又采。卷耳:苍耳,石竹科一年生草本植物,嫩苗可食,子可入药。盈:满。顷筐:斜口筐子,后高前低。一说斜口筐。这句说采了又采都采不满浅筐子,心思不在这上头。嗟:语助词,或谓叹息声。怀:怀想。寘:同“置”,放,搁置。周行:环绕的道路,特指大道。索性把筐子放在大路上,于是眼前出现了她丈夫在外的情景。
陟:升;登。彼:指示代名词。崔嵬:山高不平。我:想象中丈夫的自称。虺隤:疲极而病。姑:姑且。酌:斟酒。金罍:金罍,青铜做的罍。罍,器名,青铜制,用以盛酒和水。维:发语词,无实义。永怀:长久思念。
玄黄:黑色毛与黄色毛相掺杂的颜色。朱熹说“玄马而黄,病极而变色也”,就是本是黑马,病久而出现黄斑。兕觥:一说野牛角制的酒杯,一说“觥”是青铜做的牛形酒器。永伤:长久思念。
砠:有土的石山,或谓山中险阻之地。瘏:因劳致病,马疲病不能前行。痡:因劳致病,人过劳不能走路。云:语助词,无实义。云何:奈何,奈之何。吁:忧伤而叹。
《卷耳》是一篇抒写怀人情感的名作。其佳妙处尤其表现在它匠心独运的篇章结构上。旧说如“后妃怀文王”“文王怀贤”“妻子怀念征夫”“征夫怀念妻子”诸说,都把诗中的怀人情感解释为单向的;另外,日本的青木正儿和中国的《诗经》专家孙作云还提出过《卷耳》是由两首残简的诗合为一诗的看法。这些看法反映出对《卷耳》篇章佳妙布局认识不足的缺陷。
《卷耳》四章,第一章是以思念征夫的妇女的口吻来写的;后三章则是以思家念归的备受旅途辛劳的男子的口吻来写的。犹如一场表演着的戏剧,男女主人公各自的内心独白在同一场景同一时段中展开。诗人坚决地隐去了“女曰”“士曰”一类的提示词,让戏剧冲突表现得更为强烈,让男女主人公“思怀”的内心感受交融合一。首章女子的独白呼唤着远行的男子,“不盈顷筐”的卷耳被弃在“周行”——通向远方的大路的一旁。顺着女子的呼唤,备受辛苦的男子满怀愁思地出现;对应着“周行”,他正行进在崔嵬的山间。一、二两章的句式结构也因此呈现着明显的对比和反差。第三章是对第二章的复沓,带有变化的复沓是《诗经》中最常见的章法结构特征,这种复沓可以想象为是一种合唱或重唱,它强有力地增加了抒情的效果,开拓补充了意境,稳定地再现了音乐的主题旋律。第四章从内容分析仍是男子口吻,但与二、三章相差很大。这类《诗经》中经常用的手法称为单行章断,比如《召南·采蘩》《召南·行露》《周南·葛覃》《周南·汉广》《周南·汝坟》等诗中都有此类手法。这类手法是合唱形式的遗存,可以想像这是幕后回荡的男声合唱。其作用是渲染烘托诗篇的气氛,增强表演的效果。
《卷耳》的语言是优美自然的。诗人能够熟练地运用当时的民谣套语。《周易·归妹三·上六》:“女承筐,无实;士刲羊,无血。”“女承筐,无实”正与《卷耳》首句“采采卷耳,不盈顷筐”对应。把民谣用作套语,像一个套子一样放在诗章句首,为诗奠定韵脚、句式的基础和情感思绪的习惯性暗示,这是《诗经》的起兴手法的一例。诗人善于用实境描画来衬托情感。旅途的艰难是通过对山的险阻的描摹直接反映出来的:诗人用了“崔嵬”“高冈”“砠”等词语。而旅途的痛苦则是通过对马的神情的刻画间接表现出来的:诗人用了“虺隤”“玄黄”“瘏矣”等词语。而描摹山、刻画马都意在衬托出行者怀人思归的惆怅。“我姑酌彼金罍”“我姑酌彼兕觥”,以酒浇愁,便是正面对这种悲愁的心态提示。全诗的最后是以一种已类化的自问自答体收场的:“云何?吁矣!”它既是对前两章“不永怀”“不永伤”的承接,也是以“吁”一字对全诗进行的总结,点名“愁”的主题,堪称诗眼。
怀人是世间永恒的情感主题,这一主题跨越了具体的人和事,它本身成了历代诗人吟咏的好题目。《卷耳》为中国诗歌长河中蔚为壮观的一支——怀人诗开了一个好头。其深远影响光泽后世。徐陵《关山月》、张仲素《春归思》、杜甫《月夜》、王维《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》、元好问《客意》等抒写离愁别绪、怀人思乡的诗歌名篇,多多少少体现了与《卷耳》一脉相承的意味。
怜君不得意,况复柳条春。
为客黄金尽,还家白发新。
五湖三亩(mǔ)宅,万里一归人。
知祢(mí)不能荐,羞为献纳臣。
叹息你又一次不能遂意,何况在这柳条新绿的初春。
客游京城黄金全部用尽,回家时只落得白发添新。
太湖边只有你三亩的田宅,遥遥万里外凄凉凉一个妇人。
深知你祢衡却没能推荐,惭愧我空作一名献纳之臣。
参考资料:
1、邓安生等.王维诗选译.成都:巴蜀书社,1990:126-127.
不得意:不如意;不得志;不称心。此指科举落第。况复:何况,况且。
为客:作客他乡。黄金尽:用苏秦典故。这里指盘缠花光。还家:回家。
五湖:这里特指太湖,代指丘为的家乡。三亩宅:指栖身之地。宅:一作“地”。
祢:祢衡,东汉人,有才辩,与孔融友善,孔融曾上表推荐他。此处借指丘为。一作“尔”。为:一作“称”。献纳臣:进献忠言之臣,是诗人的自指,王维当时任右拾遗。献纳:把意见或人才献给皇帝以备采纳。
此诗的开头由一“怜”字引出,“不得意”点明“落第”。“况复”二字递进一层,丘为落第正值柳枝又绿的新春,伤心人对满目春光不免倍觉伤神。“柳条青”三字并暗隐送别的场景,灞水岸边,杨柳依依,送别之际,诗人对丘为的怜惜之情也格外强烈了。这一联诗中既有丘为又有诗人自己,其后两联专写丘为。第二联用典。当年苏秦游说秦王,连续上了十次书都未奏效,黄金百斤用尽(《战国策·秦策》)。以苏秦作比,描写丘为只身困于长安、盘资耗尽的窘况;返回时,由于忧愁的煎熬,两鬓又新添了白发。一“尽”、一“新”,两相映照,丘为的凄苦之状与诗人的哀怜之情如在眼前。京都既难以安顿,回家也是孤独一人,生计窘迫。第三联就是对丘为归途形象的描绘:“”这两句是此诗名句,写丘为孤独一人长途返回,太湖畔唯有微薄的家产,生计窘迫。从字句间读者仿佛看到一个步履沉重、心情懊丧的人,低头走向自己的家园,令人产生怜悯的共鸣。此联句与句对仗,同时又句中自对:“五湖”对“三亩宅”,“万里”对“一归人”。结尾一联:“”这里以祢衡借指丘为。《后汉书·文苑传》说祢衡恃才傲物,唯善鲁国孔融及弘农杨修,融亦深爱其才,“上疏荐之”。唐代武后垂拱二年,设理匦使,以御史中丞与侍御史一人充任,玄宗时改称献纳使。王维曾任右拾遗、殿中侍御使等官职,因此自称“献纳臣”。诗人认为自己明知丘为有才华而不能将他推荐给朝廷,自愧不如孔融,同时于“羞”中寓愤,对于贤才遭弃的黑暗政治表示了愤慨。情绪由怏怏惜别转到深深的内疚,以至于牢骚不平,激昂慷慨。
王维与丘为虽是同辈诗友,但年龄稍长,故诗中语气较为老成。结尾处反用孔融与祢衡的典故,虽是从识贤、荐贤的角度引出,但“知”字与篇首的“怜”字,还是表现了一种长者所特有的口吻。诗写送别,抒发的却不是一般的离情别绪,其着重抒发的是对人才的爱惜以及由此引出的对黑暗政治的激愤。全诗从离别写到归程,由近及远;诗情则由哀怜转为羞愤,由浅入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