疏影 黄梅
霜天残腊。绽缃梅满树,半开微合。懒斗春园,小白长红,只爱新兴蜜蜡。
郁金堂外模糊见,贪耍学、厌禳妆法。惹绿窗、镇日昏黄,错认熏香睡鸭。
曾有个人云鬓,摘盈盈半朵,和笑低插。戏骂花枝,何物檀奴,也上香蝉斜压。
如今人去花何用,索性把、花枝齐搯。搅斜阳、别样心情,且唤浇愁蛮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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百尺朱楼临大道。楼外轻雷,不间昏和晓。独倚阑(lán)干人窈(yǎo)窕(tiǎo)。闲中数尽行人小。
一霎(shà)车尘生树杪。陌上楼头,都向尘中老。薄晚西风吹雨到。明朝又是伤流潦(lǎo)。
那百尺高的红楼,正临着宽阔的大路。不管黄昏还是清晨,楼外总传来轻雷似的车声。窈窕的佳人啊,孤独地凭倚着楼畔的阑干,无聊中把路上的行人一个个细数。
霎时间车子驶过,卷起飞尘,扑向树梢。唉,路上的行人和楼中的女子,都在这红尘中不知不觉地老去了。傍晚时候,西风吹来了冷雨。到了明朝,当更为路上积满潦水而忧伤。
参考资料:
1、陈永正校注.《王国维诗词全编校注》:中山大学出版社,2000-03:第429页
2、王国维著谭汝为校注.《人间词话人间词》:群言出版社,1995-12第1版:第141页
朱楼:华丽的红色楼房。轻雷,喻车声。不间:不间断的。窈窕:形容女子的美好。
一霎:一阵。树杪:树梢。陌上:指游子。楼头:指思妇。薄晚:临近傍晚。流潦:指雨后路上流水或沟中积水。
这是王国维最有名的一首词,其隐喻多义的文学意象、自然流露的哲理思致和悲天悯人的意识形态,在《人间词》中最具代表性。
判断一首词有无言外之意,要看作者的身世经历和思想状态,还要看他所处的时代大环境,更要看作品本身的口吻和姿态。为什么说这首词不是一首传统性质的思妇之作,而是包含了哲理与意识形态之隐喻的作品?因为,当我们读到“陌上楼头,都向尘中老”这一句的时候,会强烈感觉到:那“陌上楼头”之辽阔广泛,那“尘中”的痛苦,“老”的悲哀,都已超越了思妇的狭窄范围;那种悲天悯人的感情和对世界透彻的了解,已不属于作品中的思妇而属于作者本人了。当有了这种感受,再品味整首词就会发现,这首词几乎每一句都包含隐喻之义。
“百尺朱楼临大道。楼外轻雷,不间昏和晓”,这是写思妇居住的环境。古人常以居处之高来象征楼内人的高洁与脱俗,所以这是在烘托人物形象。“临大道”,是为引出下一句“楼外轻雷,不间昏和晓”。“轻雷”是指大道上的车马声。杜甫《乐游园歌》云“白日雷霆夹城仗”,李商隐《无题》诗云“车走雷声语未通”,都以雷声形容大道上的车马声。“独倚阑干人窈窕,闲中数尽行人小”的是思妇,那是一个孤独寂寞的美丽女子,站在高楼上盼望爱人归来,颇有温庭筠《望江南》“过尽千帆皆不是,斜晖脉脉水悠悠。肠断白蘋洲”的意味。如果我们单从这个角度看,则这上半阕完全是传统意义上的思妇词。
但下半阕中“陌上楼头,都向尘中老”的口吻却提醒我们:作者在上半阕之所以这样写,是有隐喻含义的。首先,“楼外轻雷”似可代表世俗的尘嚣,而“百尺高楼”则象征一种精神境界和智慧高度,二者本来清者自清,浊者自浊,可以互不相干,但那“闲中数尽行人小”的行为却把二者联系起来了。这种居高临下又与红尘难舍难分的意境,在《人间词》中不止一次出现过,如“夜起倚危楼。楼角玉绳低亚。惟有月明霜冷,浸万家鸳瓦”(《好事近》);如“人间曙,疏林平楚,历历来时路”(《点绛唇》);最具象征意义的则无过于《浣溪沙》的“试上高峰窥皓月,偶开天眼觑红尘。可怜身是眼中人”了。其次,那思妇似乎也象征着一种关怀着人间的精神与理念。盖因旧时养家糊口、争名逐利都是男子之事,所以往往是男子在红尘中陷溺较深。相比之下,女子对名利之事看得比较淡一些,所以古代有许多故事和神话,常常塑造一些女神的形象去安抚和慰藉那些在红尘中失意的男子。
在这个世界上有两类人:一类是老庄之徒,他们总是站在高高的云端,讽刺嘲笑这个世界的庸常和忙碌;另一类是儒家之徒,他们从感情上与这个世界有千丝万缕的联系,但从理智上又不接受这个世界的肮脏,他们致力于改变世界,却又常常遭受到沉重的甚至致命的打击。王国维属于后一类。他在词中登高望远,但他的视线永远关注着人间而不是天上。
因此,那“百尺朱楼临大道”的“临”,不免令我们联想起屈原《离骚》“忽临睨夫旧乡”的“临”。“百尺朱楼”中的那个女子,她居处之地的高远和“人窈窕”的娴静美好,本来都是超凡脱俗的,但“不间昏和晓”的“楼外轻雷”却使她不能与红尘隔绝;“独倚”的孤独寂寞也暗示了她有无法与红尘痛绝的爱情;“闲中数尽行人小”的行为则流露出她所有的希望与理想都寄托在红尘之中。不仅如此,“闲中数尽行人小”的口吻也含有从高处俯视红尘中人的一种旁观者的观察和反思。
“一霎车尘生树杪”的意思是说:楼上的思妇注意着远方驰来的每一辆车子,希望有一辆是她爱人乘坐的。但那些车子都没有在楼前停下,而向前驰去,只留下令人失望的车尘。所谓“尘”,其实是一种污染。陆机说“京洛多风尘,素衣化为缁”(《为顾彦先赠妇》),那京洛的尘土是用来比喻世俗污染的。楼外的行人固然避不过,楼上的观察者也避不过。“都向尘中老”的“老”字,有零落凋伤的意思。你可以是清高的也可以是理性的,但是只要你没有割断与这个世界的联系,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你所爱和所关怀的人和事,你就无法摆脱同他们一起零落的命运。所以,“陌上楼头,都向尘中老”是出自苦难众生的叹息,是自古至今所有善于观察人生却无力把握命运的智者的共同悲哀。
“薄晚西风吹雨到,明朝又是伤流潦”,傍晚时下起雨来,明天大街上将到处是污水与泥泞,路人将如何行走?纵观整个人类的历史,不也一样贯穿着许许多多无常的变化吗?
从高楼俯视大道,会产生这么多联想,大概也只有王国维这种兼有诗人和哲学家气质的人才能做到。其实他还写过一首咏蚕诗,诗中说,蚕辛辛苦苦操劳,繁殖子孙,然后再“辗转周复始”,它这一生到底为什么呢?这实际上提出了一个“人活着到底为什么”的问题。人之不同于其他生物,是因为人有理想而且有实现理想的智慧。但人的短暂一生往往不但实现不了自己的理想,还要忍受许多苦难。这当然是一种悲观的人生观,也许是应该被批判的。但须看到,王国维的这种悲观正是由于他对人生的极度执著造成的。楼中那个窈窕女子,尽管楼外有“轻雷”的噪音,有“树杪”的车尘,有“薄晚”的风雨,有“明朝”的流潦,但她所关怀、所期待、所爱的,仍然都在楼外的大地而不在飘渺的虚空,她与大地上的那个世界始终休戚相关。
布衣中,问英雄。王图霸业成何用!禾黍(shǔ)高低六代宫,楸(qiū)梧远近千官冢。一场恶梦。
在平民百姓之中,试问那几个英雄人物,称王称霸建立功业究竟有什么用处?你看那六朝宫殿,如今长满了高高低低的禾黍;千万名达官的坟墓上,如今远远近近长满了楸树和梧树。只不过像是一场恶梦。
参考资料:
1、滕森.元曲三百首彩图馆.北京:中国华侨出版社,2016:91
双调:宫调名。元曲常用宫调之一。拨不断:曲牌名。又名“续断弦”,属双调宫曲调。布衣:指平民百姓。王图霸业:成王的宏图,称霸的大业。六代:即六朝,指东吴、东晋、宋、齐、梁、陈,均在今南京建都。楸梧:两种树木名,既是制棺的用材,又是墓地常植之树。楸,梓树的一种。冢:坟墓。恶梦:一作“噩梦”。
此曲起首两句“布衣中,问英雄”,显示了两个方面的历史事实:一是历史上“王图霸业”的缔造者,尽管都被戴上了“天命所归”、“真龙天子”的桂冠(这情形就同他们失败了就被换上“贼”“寇”的帽子一样),但实际上多来自“布衣”;二是布衣们视这些幸运儿为“英雄”,并将此视为终生奋斗的最高目标。这后一方面看来尤使作者不满,故要向“英雄”们“问”上一问。第三句初看也有点似问非问。“成何用”本身便有不成用的意味。不过作者在这里实有问意,因为随后他便自问自答,并通过揭晓的答案来阐明了全曲的主旨。
“禾黍高低六代宫,楸梧远近千官冢”是工整而精警的对仗。“彼黍离离,彼稷之苗。行迈靡靡,中心摇摇。”(《诗经·王风·黍离》)远在西周就产生过对于废宫禾黍的嗟叹。“高低”既切“禾黍”又切“宫”,“远近”既切“楸梧”又切“冢”,足见造语的警策。
这首小令,是化用唐代诗人许浑名作《金陵怀古》入曲的。许浑的原诗是这样的:“玉树歌残王气终,景阳兵台戍楼空。松楸远近千官冢,禾黍高低六代宫。石燕拂云晴亦雨,江豚吹浪夜还风。英雄一去豪华尽,惟有青山似洛中。”
从内容上看,许浑原诗首尾两联主要是抒情,中间两联侧重于写景。马致远基本上一字不动地保留了颔联两句,这两句是诗人登临时眼中所见之景,没有这两句,览古凭吊之情就失去了依据。而诗中其他各句,由于律诗与小令毕竟差异很多,保留的余地不多。在这种情况下,马致远舍其次要成分,把主要精力集中在首尾两联兴亡之感的抒发上。南朝宋齐梁陈四代开国之君,都是出身微贱登上皇帝宝座的,都所谓的布衣中的“英雄”。和许浑一样,马致远蔑视他们,认为他们的王霸事业,到头来不过是一场恶梦而已。在马致远看来,古今英雄争王称霸,做得高官显赫,但最终化为尘土,这如同做了一场恶梦一样,没有什么意义。曲子中流露出的历史虚无感和厌世感,是元代文人作品中一个比较普遍的现象。
从艺术上看,马致远此曲对许浑原诗的化用,是有新意,有创造性的。此曲由于具有自己的精神和风格,遂能与原诗并峙,为人们所传诵。